深广杂记 – 广州

对广州的第一印象，是相较于深圳，城市和人都旧了许多。比如一进入地铁，就发现这里的老人数量明显多了。他们大多两三结伴，互不说话也不尴尬，一定是认识了很久。难得看到老人们开口，说的也都是粤语。广州真的比深圳“广东”太多了 —— 在深圳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粤语。

粤语又称白话，有九声六调，与普通话大相径庭，对于外人(至少对于我)来说感觉也要比别的方言难很多。粤语与中古汉语相似度较高，因此用粤语读唐诗宋词也要有韵律一些。粤语的主要片区与岭南地区重合。所谓岭南，即为五岭之南。 五岭指的是大庾岭、骑田岭、越城岭、萌渚岭、都庞岭，它们地处广西、湖南、广东、江西四省区交界处，是长江和珠江二大流域的分水岭。 岭南是个非常古老的名称，苏轼的《惠州一绝》写道：“罗浮山下四时春，卢橘杨梅次第新。日啖荔枝三百颗，不辞长作岭南人”。自秦朝以来，岭南一直是两广附近的一大片区域的代称。话说秦始皇统一六国后，派屠睢率领50万秦军攻打下岭南，设桂林郡、象郡、南海郡三个郡。桂林郡和象郡都在今天的广西省境内，南海郡就是今天的广东省大部。南海郡的首府设在番禺，而番禺正是广州的古称。所以说，广州确实是一座古老的城市。

它也是一座好吃的城市。粤菜是中国的四大菜系之一，狭义的“粤菜”指的就是“广州府”菜（广义的“粤菜”还会包含上“潮汕”菜）。所谓“食在广州”并非浪得虚名，粤菜相对于别的菜系要复杂而精细。想到当年米其林排行榜更进入中国时，首批上海上榜的26家餐厅中就有9家是粤菜餐厅。粤菜也是多元的，它即包含着早茶文化，也包含着充满着烟火气的大排档文化。它不会像淮扬菜那样离人们过远，也不会像川菜那样随意。

傍晚天还没黑，我走出广州地铁1号线的体育西路地铁站，就闻到了浓浓的烧鹅味，真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气味。这是一条布满小吃店的街，我接连看到了好几家烧鹅店，便觉得不该错过。随即停留在其中一家，点了一份招牌烧鹅饭。烧鹅是粤菜的特色，据说源自于宋朝。

点好了烧鹅我便往酒店走，今晚的酒店是用积分兑换的，因而还不错，装修豪华，地段上佳。但酒店旁的楼却很陈旧，甚至说很破败，像是一个城中村。然而，坐落在这片破败小区对面的宾利店，和随处可见的JS设施标识提醒着你，这一片并不一般。后来我才知道，这里是广东省Z大院。这片区域就像我对广州的整体印象一样，陈旧但又有实力。

办好了入住，进入房间，才发现自己被眷顾了。从酒店的落地窗外看出去，居然可以看到小蛮腰，广州城的排面。从这个角度看去，广州城的天际线是完美的。临近的大院，彰显着它行政地位的不凡。远处错落有致的高楼，宣告着它经济上的繁荣。

安顿好后，迅速解决掉烧鹅饭。很好吃，整体口感和烤鸭类似，但烧鹅要比烤鸭肉质更韧一些，有嚼劲儿些。然后就站在窗边看了看广州城，看它慢慢的华灯初上，看广州大道上的车水马龙。感受到自己也慢慢融入了这座城市，自己房间的灯光也成这城市夜色中的一部分。想象着无数和我一样，在这个城市中路过的人们，此刻或曾经在这里发生的故事。

我看了眼地图，酒店所在的位置离石牌桥特别近。之所以知道石牌桥，是因为五条人乐队。我喜欢这只乐队，并不是因为他们特立独行的言行举止，而是喜欢他们的音乐，喜欢他们的歌词，喜欢他们的草根精神与“知识分子”精神结合的那股劲儿。十几年前，仁科和阿茂就是在石牌桥当“走鬼”，贩卖打口碟。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两个词汇。“走鬼”是广东话，本来是香港方言，指的是“无证小贩”的意思。“打口碟”是国外卖不出去的 CD，划了个口后以废旧塑料（洋垃圾）的名义进如中国，再通过“走鬼”这样的渠道卖给音乐爱好者们。在五条的歌曲《很多很多》中这样写道：

节假日的时候购书中心门口
摆地摊走鬼的小贩很多很多
很多很多很多很多
一个城管跟一个走鬼说
哎今天生意不错卖了很多哦
很多很多很多很多
卖打口碟的黑哥说我箱子里
CD很多世界上所有音乐都有
很多很多很多很多

五条人 – 《很多很多》

歌曲中的广州购书中心，就在我住的酒店附近。想到这，我打开手机功放，播起了五条人的《广东姑娘》。这首歌和今夜广州的 vibe 很契合。

第二天睡到自然醒，出发去南越王宫博物馆。到了以后，才发现来错地方了，我到的是南越王博物馆非南越王宫博物馆。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是1983年发现的南越国第二代国王赵眜之墓，而南越王宫博物馆则是南越国王宫御苑遗迹。问题是这俩博物馆不仅名字类似，外观也极其相似。要不是西汉南越王博物馆需要付费才能进入，而王宫博物馆理应免费参观的话，我还真没发现自己来错地方了。也罢，既来之则安之。赵眜的墓，听上去也很酷。进去看看吧。

进门后首先看到的是滇王南越王展。在汉朝的南部边疆，存在着不少的地方政权，“滇”和“南越”就是其中的代表。滇国是秦汉时期“西南夷”地区仅次于夜郎的政权。在公元前4世纪晚期，战国时代，楚国向西南方扩展。楚威王派将军庄蹻(qiao)入滇后建立了滇国，《史记》将其称为“庄蹻入滇”。滇国的统治疆界在现在的云南省境内，于公元前109年投降于汉朝。而南越国，则是秦将赵陀利用秦末天下大乱之机，于公元前203年在岭南地区建立的地方政权。据讲解员称，赵陀活了一百多岁，在古代着实罕见。赵佗死后，其后代续任了4代南越王。至公元前111年，南越国被汉朝所灭。南越王博物馆，就是南越国第二任帝王赵眜的墓。

馆中展出的滇国文物，颇具地方特色。人形青铜雕塑，很有如今云南少数民族的风格。它们眉宇间隔得很宽，鼻子略显夸张的大，表情看上去都有些错愕。滇国崇拜的动物也与中原地区差异很大，青铜器具中的动物大多是水牛和孔雀。两千年后，这些民族传统还在云南那片土地绵延地流传着，经久不息。

快速地过了滇国展，就来到了赵眜的墓。墓室的外部现在已经用玻璃幕墙装饰得很好看。整个墓不大，面积才不到100平，小得不像个帝王的墓。墓室仿阳宅形制建造，墓前部为前室、东耳室、西耳室；后部为主棺室、东侧室、西侧室和后藏室。全室共有两个石门，前室前一个，主棺室前一套。整个墓里面已经是个空穴了，每个游客都可以进去。时值清明期间，墓下的游客爆满。墓穴的高度很低，成人都得佝着腰走，我匆匆逛了前室、东耳室、西耳室后就离开了。

出了墓穴继续往前走，就到了墓穴出土文物主体陈列厅了。去往主体陈列厅的路很好看，设计独特又不失格调。外墙和墓区回廊选用于古墓色调一致的红砂岩作为外墙贴面，使得现代装饰与古墓融为一体。恰当的植物装饰让整个古墓也更显素雅。我还在旁边看到了一个篮球场，想着在这边工作的员工生活一定也很滋润。

前面说到赵眜的爷爷赵陀是南越国的第一任皇帝，他效仿汉武帝也称呼自己是南越武帝，而赵眜作为第二任皇帝自然被称作了南越文帝。赵眜的墓也被称为南越文王墓。南越文王墓藏得很好，要不是1983年房地产开发商将这座50几米的山丘削去了17米，这座墓可能永远不会发现。也因为埋的深，这座墓历史上没有被盗过，出土的文物相当丰富。陈列厅珍藏了墓中出土的一千多件文物，历经两千年保存完好。赵眜和他四位夫人的印章都还保留着。赵眜在史料上多被称为赵胡，而他印玺被发现后，世人才知道他的真名为赵眜。赵眜四个夫人的印章，只有右夫人印为金印，其余三位夫人的印章为鎏金铜印。在三位留有鎏金铜印的夫人中，其中两个叫“左夫人”和“泰夫人”，最后一个最惨，它的印章第一个字没保存下来，名字也就消散在历史之中。由此可见黄金的重要性，作为惰性金属，它自古以来被作为硬通货还是有原因的。金印在两千年后依然金光闪闪，历久弥新，而铜印则已残破不堪。

古人事死如事生，墓中随葬的还珍藏着美玉、兵器、生产工具、生活器具、宫廷宴乐等。印象比较深的文物还有铜虎节，它的形象生动，也很精美。这个铜虎节上还刻着错金铭文“王命命车驲”五个字，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唯一的错金铜虎节。另外，馆内还保存着修复后的丝缕玉衣。但看过南京博物院的金缕玉衣后，赵眜的丝缕玉衣感官上也就没那么稀奇了。

逛完博物馆，该去探索一下广州的另一面了。今晚我订的是一家经济酒店，在海珠区，珠江的另一面。酒店深藏在居民区中，到了以后我就饿了。打开大众点评，选择了附近的一家茶餐厅，居然出奇的好吃。这家餐厅的点评有一句我印象很深，“广州真的随便一家茶餐厅都好吃”。我点的是滑蛋鸡扒饭套餐，滑蛋很松软的盖在饭上，还有一块煮熟的芝士在最上面，口感特别好。再配上茶餐厅不可少的柠檬红茶，真是绝了。

第二天早晨，我首先去了二沙岛艺术公园。这个公园就在珠江上，有着大片的草坪，可以近距离地看到小蛮腰和珠江新城。珠江新城很酷，作为中国三大CBD之一，看上去上不逊于陆家嘴。而近距离的看到小蛮腰，才发现它是孤零零地矗在珠江的另一边，海珠区，略显突兀。恰逢假期，很多大人带着孩子在绿地上放风筝，整个环境让人安逸。从这个角度看去，广州是一座舒适的城市。

随后我去了广东省博物馆。广东省博物馆坐落于珠江新城腹地，外形霸气，基础设施也一流。可惜展品极其一般，并且商业化严重。虽然博物馆免费，但博物馆最好的位置都是消费店面。更奇怪的是，里面还有一个秘鲁的展览居然是收费的，票价并不便宜，这种商业展览在省级博物馆中是很少见的。

整个博物馆只有在近代以后才有点意思。近代以后的广东确实是人才辈出，逛了博物馆后才知道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的魏源，天平天国的洪秀全，甲午海战壮烈牺牲的邓世昌，颇具争议的康有为极其学生梁启超，当然还有民国国父孙中山，数不甚数的近代史上的人物都是广东人。清朝排出的中国第一批120名公费赴美留学生中，85名是广东人。1839年至1921年的中国近代史，似乎一大半是由敢拼敢闯的广东人主导的。

广州就是这样一座城市，在我眼里，它像一位历经沧桑的水手，仍然心怀着远航梦想，昂首屹立在珠江边，望向大海。